[绣春刀]出关 其三/或许还有未来
"约吗，沈大人？"
"约。"
"明日正午，我骑马去山岗上盯梢，沈大人隐蔽在小树林里，等我把赵靖忠引入埋伏圈。"
"两个月了，终于要做个了断。"
"开心吗？"
"不知道。"
两个月来，日日夜夜，他和丁修形影不离。等杀了赵靖忠，分别的日子还会远吗？
"怎么虎着一张脸？"丁修凑近来笑，"舍不得我？沈大人只管放心，我丁修命硬，轻易克不死的。"
"谁要克你？"沈炼剜他一眼，"想到明日之后再也不必顿顿吃包子，我高兴还来不及。"
"沈大人眼神里可没这个意思。怎么，不乐意去苏州？不想让贼寇给你梳牡丹头？"
沈炼没理睬他，过了一会儿说："你漂泊惯了，怎么甘心定居江南过平凡日子？"
"没想到沈大人这么不懂贱妾心意，"丁修抹了抹看不见的眼泪，"修、修儿不想沈大人茕茕守空房。"
"乱讲，苏州可是有周姑娘和张姑娘。"
"姑娘归姑娘，与沈大人何干。我不去，沈大人还是一个人。"
"可沈炼失了俸禄，不再做官。一日贫贱百事哀，你住不惯，如何愿意留。"
"待到水穷处，我自然会走。"丁修将额头抵在沈炼额上，看沈炼躲闪的眼神，"笑话！贼寇丁修光明磊落，该拿银子的活儿绝不手软，该留在沈大人身边也绝不走开。"
"花言巧语，当我会信？"沈炼嘴唇扭成脆弱的形状。
"沈大人不信，我可以等。"丁修用指腹抚平沈炼唇角的涡纹。
捕捉到丁修温暖的鼻息，沈炼犹豫了一下，拉开了距离。
"早歇息罢，明日还有一场恶战。"
丁修跟过来拉着他双双倒下。他的手环上沈炼腰间，而沈炼没有挣开。
翌日。
高高的山岗下，一片白桦树林。
沈炼从树梢一跃而下，赵靖忠的火铳应声走火。铳弹炸裂在远处赶来的丁修马脚边，马儿受惊，咴然跃起。丁修几乎从马背掀下去，头顶的斗笠也骨碌碌滚到草地上。赵靖忠攀紧树干，惊魂未定看着树下会合的修炼二人组砍死他所有手下。他一直以为高岗上追缠不清的人是沈炼，现在看来并不是。派丁修杀小旗官靳一川，后续银两没给够，遗患无穷。
"沈炼，我放了你一条生路，你为何联合丁修来追杀我？给你两个兄弟报仇？"他骑着一根较粗的枝桠，朝下面喊话。
"若是杀不了你，我立刻去大哥三弟坟前自刎谢罪。"沈炼眼露凶光，"赵靖忠，下来。你可是前任督主，别畏畏缩缩像个阉党。"
"公公，男子汉大丈夫，缩在树上，岂不成了猴儿？赶紧下来，我们二对一，堂堂正正打一回。"
"公公不下来，我们就把树锯断。"雁翅刀断石贴着树干比划了两下。
赵靖忠不为所动。他左瞄右看，瞧准旁边最近一棵树，万一修炼真对自己这棵下毒手，他也可以一口气跃到那边去。
"沈炼，你和丁修过了这么久，不比你和卢剑星靳一川他们在一起吃大葱快活得多？"想好下一步退路的赵靖忠开始晓之以情。
"你想说什么？"沈炼不耐烦地问。
"丁修，你养了沈炼两个月，看他脸色比在关内红润了多少？"
"少废话，下来！"丁修挥刀一振，赵靖忠随着摇曳的枝干上下颠簸。
"人生苦短，你们何必和一个阉货闹得两败俱伤？放开过去，朝前看罢！放下仇恨，谁都不用死，南下入关，你们去过好日子。"赵靖忠仿佛身披袈裟，手持念珠，结跏趺坐，通体放光。
"赵靖忠你到底玩什么把戏？"修炼两介武夫听了一番说教瞠目结舌。赵靖忠话里似乎蕴含着无限深意，隐藏着他们这些素不读书之人所不能顿悟的真谛。
"你们想，这关外荒无人烟，我又失去了一切，不出三日就会死于饥寒。你们不必下手，赵靖忠这条贱命自会被天老爷给收回去。你们省了力气，回到大明去过江洋大盗的逍遥日子，我命绝于此，也是死得其所。不如就此别过，各度余生。你们看怎么样？"指甲擦过金骰子表面，他又在拿自己的命打赌了。
"督主少自作聪明，"丁修很快听明白了，梅莺簌簌飞舞，"二对一，干你，我们原本就不费什么力气。"
"丁修，"沈炼蓄积多日的仇恨冰冷似铁，压得心口作痛，"他说的有理。"
"沈炼你不要被他花言巧语蒙蔽。"梅莺砰然振树，赵靖忠身下剧烈波动，传来不祥的细小断裂声。沈炼上前挡住丁修的怒火，继而闷声说道：
"虽说是赵公公将我们推入险境，但若不是我大哥官迷心窍拼上老命也要一搏，若不是我心存侥幸不顾风险硬要一赌，若不是你草菅人命砍了张大夫犯了江湖大忌，或许一川不会惨死白鹭医馆。一川什么错事都没做过，却这么、这么死了！"两行清泪滑落，沈炼急火攻心、晕了过去。一时间树林里只有风的声音。
"赵公公，终于，只剩我们两个了。"丁修梅莺高举过头，"你给我钱让我杀师弟，我没来的及下手，结果差点被你的火铳手轰死。你那一百两银子，原来是送我上路的。可我丁修还没想走。要不，公公先走一遭？"
"丁修，杀了我，你怎么拿办差的银子？"
"杀了你，我怎么拿不到办差的银子？"梅莺定格，"莫非公公的钱不在身上？"
"走得匆忙，银子埋在煤山脚下没带出来。杀了我，谁告诉你银子的下落？"
"你说的很有道理。"梅莺垂下，"算你走运，赵公公，我家沈大人没心思杀你，现在你又成了一座活的银矿。但我说，你没想回大明罢？"
"将来我会回去，但不是现在。"
"那这样罢，眼下丁某手头不缺钱，但公公欠我师弟一条命，日后必得随我们走一趟。将来银子到手，一泯恩仇，你再自己想办法逃走。"
"你这样的人，有了银子，怕是连沈炼死了也不会在乎。"
"公公怎么说话呢，"丁修啧啧有声，"沈炼，我媳妇！银子，我亲娘！公公，换作是你，会怎么做？"
"亲娘早死了，沈炼又不是我媳妇。丁修，本督坐得难受，要下来。你不许耍花招。"
"知道了，督主可是我们的银矿。"丁修冷笑一声，看赵靖忠忽悠忽悠下树，忍不住伸出长刀绊他，绊倒了开心地踏上一只脚，"倒是督主，要是敢耍花招，就把你绑起来送回宫里。当今圣上看见督主失而复返，不知会有多开心。"
赵靖忠仰卧在地，头顶是瓦蓝的天，和丁修甜美邪性的笑脸。
"你们这些蝼蚁一般的东西。"
"以后遇见沈大人，就别这么说了。他讨厌虫子。"
"丁修，帮靖忠一个忙。"
"一个公公，杀死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鞑子冒名顶替的故事，我还是头一次听说。"
"这人不一样，他是金人大汗。"
恍惚之中沈炼仿佛听见了什么，又仿佛一切都只是梦。
沈炼醒了，发现心口抵着梅莺冷酷的刃尖。
"既然你没杀他，我们俩之间，也没什么可玩的了。"
丁修居高临下，背负着烈日天光，看不清脸上表情。
"别了，我的沈大人。"
沈炼心口一阵刺痛。"等等。"他说，"我曾起过誓，杀不了赵靖忠，情愿自刎谢罪。"
"丁修，给我两个月，去苏州安顿好二位姑娘，到大哥一川坟头谢了罪，这条命自然交给你。"
"都说自刎了，等谢了罪，沈大人还有命吗？"人又不是九命猫妖，丁修不禁感慨于沈炼的烂漫绮思。
"那现在就给了你罢。"沈炼干脆说道，"我再出钱，从你手中买两个月的命。"
丁修倒抽一口冷气忍住笑意，撤回了梅莺。
"两个月。"他说，一边拉起沈炼揽入怀中。
"我和沈大人，还有两个月。"手指探进沈炼柔软的发丛，很暖。
很多个两个月悄然过去，修炼二人在煤山脚下，见到了入关的皇太极。
那人有着一张赵靖忠的脸。
白银飞落三千两，疑是故人入关来。
出关 Fin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