白狐月河

韩灏抽身离去时，周浩一把掰住他左手不放。

“干什……”无名指上婚戒被拉扯着寸寸剥离，无奈卡在第二指关节，铁箍一样禁锢他自由。周浩还是这么黏人，看似大收大放，实则叽叽歪歪，这会儿又不知道在瞎想什么。

“喜欢？送你？”韩灏要干脆得多，男子汉大丈夫，老派传统。

周浩没说话，绕着他指关节拧起婚戒，指环内侧研磨他关节，小鱼吃死皮一般固执。韩灏疼得皱起眉：“周浩你几个意思？吃不够？还要？”

“韩灏，我说替你养老婆孩……”每逢事后，这人更是加倍的黏。

“跟你？那我儿子得天天吃盒饭吧？咝，别闹！”韩灏抖手试图甩掉周浩，二队长突然撤力，韩灏失衡仓皇倒下，压在二队胸口。耳边周浩闷闷作响：“盒饭挺好的啊……我吃素，给你儿子吃猪排，不行吗？”

“不行，你给我好好吃饭，见着逃犯，”拎起周浩手腕杵在自己心口，“连枪都举不稳，这是病。万一对面是Darker，你还这样，玩命呢？”韩灏看都不看，听声就知道周浩在他下面吹胡子瞪眼。“起来，吃夜宵！酒不能少！”粗鲁吆喝伴着胡茬相擦的一吻，秋日空气中燃起刹那火花。

两幢写字楼间一条窄巷，红白蓝编织布搭起棚顶，食客摇着蒲扇架开两腿大口吞咽。铁板上禽肉裹着蜜汁，滋滋作响。

“韩灏，我说替你养老婆孩……”

“你还没完了是不？”韩灏叉起一块烤肉扇了扇，捅到周浩嘴边，“吃吃吃，少废话。”

“不是，我……”周浩望见韩灏眼色，心里一惊，埋头专心撕咬。

不一会儿：“兄弟，你当咱俩这事儿真有个完啊？”周浩吃得口角流蜜，韩灏趁前后没人注意，凑过去迅速嘬了一啵。

“我擦！”周浩眼睛又瞪老大，“韩灏我警告你啊！你是逃犯，我是警察，我让你死，你就活不……呸！”一串香菇滴溜溜戳向他鼻孔，周浩啐了一口，愤恨咬下一朵菇子，嚼着嚼着就熄了火，“哎这烤得好！韩灏你趁热吃，别光顾着捅我。”他咀嚼时唇上短髭一动一动，毛虫一样撩拨韩灏眼帘。韩灏让他多咬一朵，趁菇伞还露一半在外，扳过周浩后脑同他争抢夺食。这爿店家铺面呈长条形分布，一桌两人宽阔肩背挡住前后视线，声波撞在两侧墙壁上又反弹荡回，无论说什么做什么，都不易被旁人辨查。韩灏逃匿途中寻访到多处此类据点，按周浩的说法，这种地方不是拿来交换情报，就是像韩灏一样拿来当众偷腥。周浩见韩灏手伸过来，反射性地后缩，香菇也消失在唇间。韩灏本想追着他撬开牙齿，却见周浩主动张口：“卡嗓子里了！”双眼凸成热带鱼，一把推开韩灏竭力呕咳，折腾了好一会儿才吐出那片害人的菇子。

“韩灏你给我听着，”周浩气未喘匀，连灌三大口啤酒，胡髭蓄留液泡，噗噗闪破，“你好歹也是结过婚当过爹的人了，别特么这么幼稚。该放手时你得放，该远走高飞就别回头留恋。说什么来着？大丈夫当断则断，没什么好割舍不下的。”

韩灏慢慢咀嚼蜜汁烧鸟，耳边灌进周浩的毒鸡汤。

“所以你把这玩意儿摘了吧，当谁不知道你嫁了？还琢磨着关键时刻拿家室当理由拒捕，要挟警方演一出苦情戏，嗯？门都没有。”酒喝饱足，精虫上脑，周浩又开始扒韩灏戒指，新一轮小鱼吃死皮，唐僧一样不依不挠。韩灏被周浩缠得紧了，不免气结，一把扯过对方手腕，摸到周浩腰间拎出手铐，镲镲几下把两人圈在一起。周浩仍不老实，掰着韩灏左手无名指，死也不放。

“至于吗？”韩灏看周浩攥得痴了，开口笑他，“不就是个破戒指，拴着绑着，有意思吗？”

“没意思也没见你摘。”周浩摊开五指，同韩灏比手掌大小。韩灏年纪比他小，手却长一截，全长在手指上，这几根玩意儿，使起坏来可一点不含糊。

“都是身外物，说明不了什么。”韩灏用空着的右手搔了搔自己的短寸头，“就好比你游戏里装备顶级，下线了还不是一身烂皮一把枪。”

“上警校前你韩灏还不是哪儿哪儿都穿孔带环打洞，按你的话也是身外物，那都能摘，这怎么不能？”听起来周浩不是喝大了就是制杖了，揪着戒指胡言乱语，魔怔得很。韩灏突然觉得周浩不像唐僧，倒像个不知名的世外高人，千方百计要把他韩灏从红尘束缚中解放出来。不过，就算辛辛苦苦放出来，他们能往何处去？

韩灏拒绝多想，他指尖蘸蜜，润了关节，簌簌褪下周浩硬拗不断的指环。

“拿去，”戒指塞进周浩胸袋，换出手铐钥匙，“不用替我养谁，猪排你自己多加两块。”

结账走出巷子，背后传来踢踢踏踏的熟悉脚步。

“韩灏！”周浩腕上还晃着半截手镣，“下次见面，还是兄弟……朋友吧？”

这人就是麻烦。韩灏走回去，拉他到路灯照不到的暗处，揪起他衣领，吹他耳边的风：“下回见着逃犯，枪再举不稳，别说朋友兄弟，我一脚废了你。”韩灏撒开手大步走远，留身后那人在秋夜冷风中，摸着体温残存的婚戒，一会儿笑，一会儿哭。

Fin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