艾草花
魏无羡扎了个草兔子。胡蒜缠绕艾草，蓬蓬的绿，长耳朵边上点染赤红一朵石榴花。他做完手工，饮尽雄黄酒，扑在乱葬岗伏魔洞荒凉榻上，灵识化作一片人形金箔，遥远地飞向姑苏，寻蓝忘机。
蓝忘机抱着新谱好的曲目，拾级而下，走入禁书室。兄长蓝曦臣揽着白玉洞箫，两眼出神，若有所思。魏无羡变的小金人紧贴在蓝湛发冠背后，悄无声息。蓝曦臣忽唤一声：“忘机。”
蓝湛并未出声搅扰兄长，该是蓝曦臣敏锐，有所觉察。
蓝湛小古板，礼数不失不忘，拜过了兄长，方才听从蓝涣指示，在他身旁落座。蓝曦臣面前舒展数卷东瀛曲谱，见蓝湛流连瞩目，蓝涣道：
“阿瑶想把异域声调引入中原琴曲，像当年《乱魄抄》。如何嵌套得自然，不损害原曲，又化生出新意。都是些细小而为难的问题。
“原以为落在实处，谁想到步步踩空。我现在舍弃谱子，单靠头脑和灵识摆弄乐章。也许会走火入魔，忘机，山中诸般家事，还请替我照拂。”
观音庙一役后，蓝曦臣一度魂不守舍。怅然若失中，他以洞箫“裂冰”演奏《招魂》，威力不亚于“献舍”这类邪魔外道的禁忌之术。先前金光瑶拼死相搏，与聂明玦同归于尽，一缕残魂萦绕在蓝曦臣佩剑“朔月”周身，细弱如薄冰。听得箫声呜咽，金光瑶魂魄有所感应，摇曳共鸣。蓝涣认出了他。
循着蓝曦臣的指引，金光瑶进入泽芜君浩瀚灵府，收藏其中，安养至今。
天下人均以金光瑶为妖邪、无道、忤逆，蓝曦臣秘而不言，对外只称闭关，一心钻研医术与音律，身边仅有金光瑶日夜相伴。
兄长与前任仙督生死相依的金兰情谊，蓝忘机并不赞成，但同样没有制止。越过含光君巍峨的发顶，魏无羡窥向蓝涣。泽芜君垂低双眼，指尖轻扣洞箫圆孔，敲打着只有他一个人听得见的琴调。
蓝忘机应下兄长嘱托，又拿出新作，请家主过目。
蓝曦臣接过浏览，眼眸微亮，沉声道：“这是……”
蓝忘机道：“魏婴用来修复晓星尘的曲谱。另有一段反转音律，是我所作。师祖‘弦杀术’主杀，反转音律后主生，调性改变，不知是否可用。”
蓝曦臣不由赞道：“魏公子好通透。忘机，我原先正卡在此节，你这一改，改得好，我即刻来试。阿瑶。”
他唤这一声，禁书室四围响起熟悉的轻笑，笑声发自蓝曦臣脏腑深处。
蓝涣阖眸，温言道：“阿瑶，你在我心里住久，一定熟悉我想好的琴调。这样，我弹琴，你来同我伴唱。且慢，此一节还要改过……”他点出关窍，细细讲给灵府中的金光瑶。
泽芜君自弹自唱，自是难得一闻的清音雅正。魏无羡原本做好准备洗耳恭听，蓝湛却转身走上台阶，离开藏书阁，把虚静的处所留给了家主。骑在含光君头上，魏无羡盘算好了溜下去偷听，蓝湛一抬手，摘下魏无羡化身的金箔人胜，贴在口鼻之间，轻声问魏婴：“何时相见？”
魏无羡刮刮蓝湛唇峰：“蓝湛，你来。”
蓝忘机闻声御剑，前往夷陵。魏无羡踉跄醒来，跑下乱葬岗，到城中酒肆叫了一桌小菜。一抬头，蓝忘机提着“天子笑”，披麻戴孝走向他。魏无羡嬉笑着，勾挑蓝湛抹额，手背贴他严肃的脸面：“仙督私自下山，众仙家可要大乱。”
蓝湛道：“不乱。”
魏婴道：“不知有多少人挤在‘云深不知处’山门前，等仙督发话仲裁。”
蓝湛道：“金光瑶主事。”
魏婴奇道：“金光瑶吃错什么药，答应替你收拾烂摊子，由着含光君自己跑出来寻欢作乐？蓝湛啊蓝湛，五千条家规都忘光了，是吧？”
蓝湛目不转睛看他。魏婴鼓腮道：“好看吗？”
蓝湛道：“好看。”他取用店家备下的小弓小箭，射中盘碟装盛的黄米角黍、艾灰汁水浸过的粽子粉团，软软糯糯，递到魏婴嘴旁。
魏无羡含混道：“蓝二小古板，叫哥哥。”将小粽子衔回蓝湛口边。
蓝湛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到的音量唤道：“魏哥哥。”
魏无羡笑笑，抛出一道“同袍”，五色辉映的灵光，像续命长寿缕，缠在蓝湛臂上。一路拉拉扯扯回到伏魔洞，“同袍”变成了“无衣”。魏无羡把蓝忘机翻转过身，弯着眼睛问道：“好玩吗？”
蓝湛含着他，面不改色，只有两个字好讲：“无聊。”
魏婴给他看艾草兔子耳边的石榴花。蓝湛取下花朵，捻在指尖转了转，小心翼翼，簪在自己的孔窍间。这也忒不雅正了，含光君。魏婴扑哧一笑，抱紧蓝湛。小古板吞吞吐吐，不转眼，一直看他。
今天是游猎的好日子，魏婴想，蓝湛自己跑来迁就我，好哇——等这身汗出完，我和含光君化装出门，煞一煞四海八荒的五毒邪气——听说南岳出了狐仙，小古板，魏哥哥带你看狐仙，摸一摸毛乎乎的大尾巴——喜欢吗？——喜欢！
他也看蓝湛。蓝湛的眼睛，浅淡又明净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