室内左右无人,萧景睿大大舒展身体。室外南风盛行,高温旱热。掐算时日,七月逾半,南楚地域却尚不得见譬如王畿一带天高气清、肃杀金刑之季候。不知是否生肖本命之故,跨岁以来景睿运途多舛,不仅生辰虚度、家破人散,仲秋佳节将近,他竟逃之夭夭,寓居僻壤偏安小国,惶与生母同度。曾经的谢氏父侯若见他颓唐如此,只怕会当面指目詈骂罢。
父侯啊……
房中无镜,景睿趿双竹踏板,缓步挪至中庭楼台,俯近塘面,盯视水中倒影:一张倦容。早年苏先生曾委婉劝他莫多思虑,学学豫津豁达,景睿笑得勉强:天降性情如此,何能轻易变更?如今友人东西萍散,他白日里依水自窥,哪能望见从前金陵夜复一夜游船分水、画舫拨灯的团聚光景。而他脸上终究没有养父谢玉的半分影子。
血脉无缘,当如此。
细审塘中水影,恍惚认出生母莅阳模样:凄惶、无援、栖身无处。那不该属于萧景睿,萧景睿是……当日少年气概经月冲刷消殆无余。将来故人重会,豫津定会千转百回想尽法子拿儿时糗事引他发噱,而父侯……
既非亲出,父侯何曾念旧。
苏哲入京,并非景睿主使,可他毕竟撇不清也无心撇清这层牵扯干系。苏哲客居雪庐,何异于引狼入户,此后翻云覆雨、暗中斡旋,一举端掉宁国侯府。家破之祸,又岂是景睿「交友不慎」四字所能释怀。
无怪临行那日,父侯的眼,一瞬也未落在他这边。
景睿郁结满腹,径自回房取剑,无视天干物燥,日光袭面,唰唰几势剑出,身骨舒展,脚步则乱,十指连心故耶?凌飞戾天意难尽,无往不在枷锁中。落地一个趔趄,以剑抢地堪堪止住颠仆颓势,不由一声怅笑,直起身来。水边菖蒲穗柱急动,草叶丛中窜出一尾赤练长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