白狐月河

- 时值2002年8月17日，尾巴（此时还是陈杨辛）生日前两天。坐标福建厦门。

- 老板30岁，阿晋22岁。

杨自道赶去见伊谷夏最后一面，路边有人拦他车，也只当没看见。下一个路口禾祥西，正停下来等红灯，他的车就被敲了。

是真的敲，用手拐，黑色硬质，敲在蓝白车门上，四响。

杨自道觉得白日见鬼了。

他正准备不闻不顾，等绿灯一亮加大油门驶离，副驾驶窗一黑，一位梳着刘海的棒球帽青年探进半边身。

麻烦载我老板，青年一口顿挫国语，去体育中心。

体育中心在筼筜湖对面，从滨南到滨北，会很快，离伊谷夏工作地方也不远。人生最后一单车，杨自道似乎找不到拒载的理由。

上来吧，他耸耸肩，给棒球帽青年敞开车门。

青年没有径自上车。他走去给那位拄拐的“老板”开后厢门。

洪先生，他微微鞠躬，您别担心，时间还很宽裕。

多谢，“老板”讲的粤语。杨自道不禁多看一眼后视镜：镜子里映着后排乘客一头中分短发，掩着半边圆眼镜框，像是这几年红到不行的哈利•波特，但眼神清冷，隐隐散发着凛冽之气。

你家老板脸色不好，杨自道起步换挡，从上车就捂着心口，没事吧？

棒球帽无动于衷，似乎不想接话。倒是后排一声冷哼：关你乜嘢事。

洪先生，青年转头去看，您要不要躺低，心脏会好过些。

后排窸窸窣窣挪了挪。呢度好邋遢，中分头拿手杖顶了顶棒球帽左肩，点解的士可以咁邋遢。

杨自道好歹上过汽车技校，邋遢还是听得懂。想辩白两句，伊谷夏嘿嘿的笑声回响在耳边：老头你车就是脏嘛，那我也躺得下。杨自道便没说话。

一旁的棒球帽开始脱衣服。灰色连帽软马甲除下，里面余一件白镶边樱粉T恤衫。棒球帽熟练地折好马甲，折缝里拍些空气进去，俨然鼓出一只枕头的形状。他拿去递给他老板：洪先生，枕这个，不会弄脏头发。还有一会儿就到了。

好易整污糟件靚衫。后排说着，仍是接了，枕在脑后，脸埋进灰软布料，眼中不复凛冽。

杨自道后视镜里看了，忽然觉得这两人很像他和伊谷夏。

明明相互在意，却彼此克制，并不道破心意。

然而每个举动都透着关切。

你们去体育中心锻炼？还是看球队训练？全民健身日小半个月前已经过了，杨自道想，现在是工作日，大白天的，也没有演唱会看，不知这两位特地跑去做什么。

谈生意，棒球帽整了整帽檐。

体育场谈生意，这么像港片？杨自道笑笑。后排乘客又出声抱怨：咪嘈啦。

我老板心脏不好，你别吵他。棒球帽转头看杨自道。

这是我最后一天开出租，你们是我最后一单生意，杨自道说，都听你们的。

点解系最后一日？后排问，棒球帽帮他译成国语。

年轻时和兄弟几个做错事，误杀了一家人。等下警察上门，我们一定会判死刑。想起尾巴，以后会孤伶伶的尾巴，杨自道握方向盘的手就有些抖。

为什么不逃？棒球帽疑惑，走远一点，或许能活下去。

躲了十四年，累了，杨自道摇摇头，还能逃到哪儿去？

没人愿意搭救你们？棒球帽若有所思。

我们养着一个小孩，她心脏不好。就算能逃，我们也不想耽误她。

后视镜里的中分头抬起眼，似是同棒球帽对视了一瞬。

带上她走吧，棒球帽脱口道，她会好好活下去，你们也是。

杨自道目送棒球帽搀着中分头手臂消失在体育中心门内。

棒球帽给他很大一笔小费，杨自道推说不要，钞票被棒球帽一把搡到胸前，力道很猛，仿佛港片里武艺高超的打手。杨自道便收了下来，喃喃称谢。

棒球帽说的不错，尾巴、伊谷春和伊谷夏会好好活下去。可他和比觉小丰，在厦门黏湿的空气里活得久了，渐渐就麻木疲惫，再也逃不动、逃不远。

杨自道深吸口气，重新起步，驶向他永远也带不走的伊谷夏。

后天是尾巴生日，他们都赶不上了。

洪先生——他们坐在体育场最高处，俯视下方的开阔场地——命，是可以改变的吧？

洪文刚一言不发，单是眯着眼睛，风里额发纷乱，怀抱高晋的灰软马甲。

高晋为他换上圆框墨镜，看去一副盲人推拿的模样。

马甲我来拿吧？

洪文刚装聋装瞎。

方才说死刑，听说大陆这些死囚，行刑后器官可以倒卖，官方出价——高晋用棒球帽替洪文刚和自己扇风——说不定会找到合适配型。

就算一时配型难找，也有钱可赚。有钱就有心。

洪先生一直买卖些小玩意儿，以后生意范围扩大，名片上玩具贸易的抬头都不用变。

后生仔，点解仲系咁贪玩耶。洪文刚嗤笑一声，马甲披上高晋双肩。顺手拨棒球帽檐拨到高晋脑后。

明天八月十八，好快就十月十八——高晋笑笑，看起来年纪好小——今年玩具厂的庆生纪念抱枕，画个限量版的洪先生吧。

洪文刚操起手拐，一把捅掉了高晋的帽子。

Fin.

阿chin棒球帽造型：